Chapter 11 欢迎来到实力至上主义世界 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悠久之城的各处都洋溢着狂欢般的气氛。
行人们纷纷换上最靓丽的衣裳,男人蹬上最闪亮的皮靴,女人画好最名贵的妆,蜂涌着从家门从巷口出来,攒聚在城街的干道两旁。大人们挤在栏杆前望着远方有说有笑的指指点点,孩童们则借着身形的小巧在人海的缝隙间穿行,一溜跑向人群的目光指示的方向。
跑在最前的男孩A不住地向后挥手:“快点快点!就要过来了!就要过来了!”
男孩B小跑一阵又停下歇息一阵,气喘吁吁地说:“慢点啊……就算我们站着不动游行队伍也会过来的吧。”
女孩C捧着胸口:“我们还是回去吧……跑那么远我怕爸妈找不到……”
男孩A攥紧了拳头:“你们在说什么啊!炼金魔像可是男人的浪漫啊——我连一秒都等不了啊!”
女孩C摇头道:“艾伦整天就只知道炼金魔像……”
男孩B仍喘着气,勉强缓了缓抬起了头,却见男孩A的身后人群已经一片鼎沸,他一时忘记了疲惫,兴奋地大喊:“艾伦快看,快看——是游行队伍!”
从街道的彼端传来蒸汽机动的轰鸣,钢铁巨人们的每一个步伐都像是一次地震,震颤着沿路的楼厦、震颤着人们的心魂。
“啊啊——借过借过!”
“啧!谁家的小鬼啊!”
男孩A兴奋着,不顾人们的责难硬是挤进了人群的前列,一不小心就要摔出城卫军划出的警戒线。
“——啊啊!”
“——请——注——意——”
一面包裹着缓冲布料的金属挡板将男孩A倾倒的身体拦回了去,稳稳地站回了警戒线内。
充当路警的自律型魔偶收回了挡板,底座上四只金属轮子飞转,向着道路前方疾行驶去,为即将到临的游行队伍开道。
男孩A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自动魔偶,喃喃道:“好……好厉害……这就是炼金魔偶吗……”
由炼金魔像的技术衍生而来的小型炼金机械,在近百年的工业革命中不停地翻新再造,如今已在诸多领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连魔偶都那么厉害的话……炼金魔像不就更加——”
“对不起,对不起请让一让……艾伦!”男孩B勉勉强强挤进了人群,向着男孩A大喊,“转头啊!快!”
男孩A闻言掉头,却见街道彼端,一排巨大的机械人形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他们走近,头顶平齐三层楼高的建筑,身后复杂的管道喷吐着苍白的蒸汽。银光闪闪的炼金属装甲上蚀刻着简朴的回路,黄铜制的传动杆被机油覆盖得熠熠生辉。
“戈雷姆!是戈雷姆!”男孩A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圣骑三型一式’!”
戈雷姆,是所有以蒸汽热能驱动的炼金魔像的统称。并且易于根据各种需要进行改装,拥有着广泛的适用性,借助工业革命的东风,于光荣纪元间在全大陆、全阶层中都得到了普及。
其中“圣骑”系列更是拥有着长达数百年的服役历史,在圣盟重立以来大大小小的的战场上留下了赫赫威名,其引擎与装甲经过数代的更新,架构却一直沿用了下来,至今仍是新约圣盟的魔像军团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此刻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戈雷姆们正以沉默而威仪的姿态通过悠久之城的街道,汇成钢铁的洪流,徐行在城市的脉络间。
女孩C终于进到了人群前列,望着眼前以整齐步伐行进着的巨影,喃喃问道:“这就是……炼金魔像……这就是教会里老嬷嬷说的、‘神的恩赐’?”
男孩A拼命摇摇头,热衷于魔像的他,此刻却只求眼前的戈雷姆们再走快一点:“不是!真正的‘神恩’、真正的炼金魔像——还在后头!”
男孩A话音刚落,男孩B立刻扯了扯他的袖管,为了在沸腾的人群中让他听清而高声道:“来了!它们来了!魂之座啊!是真的魂之座啊!”
人群再一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在戈雷姆长队的尽头,高逾十五米的大型魔像撼天动地地走来,即使是悠久之城足以容纳十驾马车并行的干道,也只能堪堪容下两尊这样的魔像并排而行。
它们的装甲上层层叠叠地纹饰着神秘古老的炼金矩阵,幽蓝色的光辉从胸前心脏般的动力炉里如涟漪漫溢,在周身精密的纹路中流转,仿佛流淌于巨人体表的秘血。
那是名为“魂粒子(Runes)”的炼金能源,名为“魂之座(Seele)”的神之恩赐。据《圣约》记载,它在距今约四千年前的黑暗纪元末年被赐予人类,既是现代所有炼金术的起源,也是所有炼金造物的巅峰。为了纪念魂之座为人类带来的无限辉煌,新约圣盟于动荡末年重立后,将光荣纪元新一批制造服役的魂之座取名“神恩”,延续至今。
“真的是……魂之座啊!”男孩A激动地就要流下眼泪。
一旁虔诚的教会信徒已经在广众间跪下祈祷,尽管岁月如洗,旧约时代的教条已经不再广为流传,依旧有着大量的人类坚信魂之座的出现就是神明存在的最大凭证。
“那就是魂之座!人类的守护神!”怀抱着婴儿的父亲将年幼的孩子高高举起,好让刚刚作为人类出生不久的他也一睹魂之座的姿态。
母亲慈慕的眼神安抚着因人群而哇哇大哭的婴儿,柔声祝愿道:“将来要成为骑士大人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哦。”
在炼金魔像代表了绝对力量的大陆,魔像骑士无疑是各方各界都不得不尊敬以待的阶层。
男孩A看着行走之间气势恢宏的魂之座,心中仿佛有无限热血涌向喉腔,化作一句呐喊,响彻人群之间:
“我一定——会成为魂座骑士的!!!”
盛大的游行仍在继续,钢铁洪流川行不息,沿路人山人海空巷。悠久之城的大婚,才刚刚开始——
来自各方势力的谍报人员紧张地分析着人类、或说圣盟方面展示出的力量。人群间秘密地传递着记载了第一手情报的卷纸,纸上抄满经过训练才能认读的机密文字。
卷纸被封入铅制的密封罐,经过几次隐秘的传递之后彻底消失不见。或者在某个行色匆匆的男人的大衣下,或者在某个流浪汉残缺的肢体里。或者去往沸海之滨的中立地,或者去往遥远西方的庞大帝国,或者流向传承数千年根枝侧生的圣盟内部。
圣盟方面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一切尽如预料,一切尽如所愿。
这场婚姻前的阅兵式,甚至这场婚姻本身,都是为了夸耀人类武力而展开的,为了向全大陆、甚至人类自己,宣告圣盟的强势与不可战胜,神恩庇佑之下,新约神圣联盟必将所向披靡——
人类需要听见这个声音,需要这一记强心的针剂,无论它是多么浮夸。
——只因千年已至。
“S9,确认特殊执行对象现在位置。”
“A2,特殊执行对象状态正常,没有异动。”
“B2,确保对象行进路线——”
一名黑衣紧身的女子紧贴着钟楼隐藏在柱壁间的阴影里,探出一双明媚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下方缓缓移动的队伍。
纵长千米的魔像大队,由城主与其未婚妻的花车殿后,沿路欢声不绝,越到队伍后方,欢呼声越是一浪响过一浪。然而在队伍中央偏后的位置却空出了一片奇异的空间,一点黑影在前后魔像的簇拥下缓缓行进,群众们的呼声在这片空间里宛如冻结,像是一段留声或影像被人从中截走一段,割裂而诡异。
“那就是……特殊执行对象……”女子倚靠着钟楼出神地自语道,“千年一至的……‘魔鬼王座’。”
巨大的金属十字架竖立着,由两辆特制的自律型礼车牵引着行进,接近三十米的高度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令地上所有人类仰望不及。
礼车缓缓前进,一片巨影遮蔽了一路天日,仿佛瞬间的黑夜。
黑影中的群众们仿佛被冻结般陷入一片静默。
魔神般的机械巨人被捆缚在这十字架上,夸张而脆弱的装甲上点缀着彩色的缎带与滑稽的妆容,像庆典上的小丑。
但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这具没有生机的巨人在十字架上微斜着头颅,眼中只剩下无光的暗淡,惨白的面甲仿佛嘲弄的笑容,无数不知用途的电缆缠绕在巨人的肢体与十字架之间。小丑的扮相只是令死尸般的巨人更显诡吊。
千年前,它一度堕落英雄。再千年前,它一度屠戮众生。更千年前,它一度毁灭人类。
而今只剩下一具遗骸的空壳,依旧以亡躯默默诉说着千年的寂寞。
这就是……魔鬼的王座……
男孩A完全没有了神气,不敢正视面前遮蔽天日的巨影,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那片深黯的黑色摄去心魄。
“哇——”孩童响亮的哭声响起,又骤然停下,像是被父母匆匆捂住了口鼻。
礼车缓缓行进,前后有魔像的大军簇拥。
宣告终焉的魂之御座,千年一至的人类至敌——魔之御座(Throne of Devil)·鏖杀(Massacre)。
如出行时前呼后拥的君王,又如临刑前被押往刑场的囚犯。
佩尔狄卡·博尔吉亚与伊丝特·月语的大婚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环绕全城的大规模阅兵。以城主府为起点,环城一周后回到城主府进行下一阶段。
第二阶段是城主府内来宾的致辞与盛大的表演,以及枢机主教见证下婚礼的宣誓。
第三阶段是在婚宴结束后由城主邀请各方来宾观摩圣盟初次公开的“终极兵器”——号称可以毁灭精灵族的兵器。
为了完成一二阶段之间的衔接,尽管距离城主府外的阅兵式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但府内划给婚宴上表演嘉宾们作后台的几间居室里早已忙得不可开交。
脂粉味混杂着花香,一众姿色艳丽的女性穿着束腰内衣在房间内走动,白花花的大腿晃动着叫人眼花缭乱的影子,年轻的肢体招摇着青春与活力。
芭蕾舞女演员A正帮同伴芭蕾B拉紧身后的束带,芭蕾B不由得娇嗔着一阵叫疼:“太紧啦太紧啦!松一点!我都喘不过气了!”
芭蕾A掐了掐女伴腰间的一点皮肉:“你这几天在城里吃太多了吧!活该你胖的!”
“我为什么要跳芭蕾啊……这简直反人类嘛……”芭蕾B苦恼道,“早知道去学乐器就好了,像大提琴之类的……随随便便拉一下也不用苦恼体型……”
“嘘——”芭蕾A戳戳她的背后,向角落里瞥了几眼。
角落里独自坐着一名银发少女,既没更衣也不调试乐器,只是愣着神望着墙壁上的挂钟。
房间里很自然地分成了几派。东边窗户旁是九名歌姬,同出一个叫做“缪斯”的团体,此时正有说有笑地嬉闹着,余下芭蕾AB等人也三五成群地结到一起,在她们的圈子里,最要紧的往往不是技艺的高超,而是人脉的广博,所以即使不太熟悉也会趁着机会相互来往寒暄一阵,来日合作也有铺垫,只是不知为何人们都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西北边坐着银发少女的角落。
芭蕾B自知失言,慌忙向西北角偷眼望去。
按理来说,以狼人的听力是不会在这间略显狭小的屋子里错过哪怕一根针落下的声音,然而银发的大提琴手依旧恍若未闻地盯着挂钟发愣,头顶一对狼耳就像个装饰。膝盖上横放着庞大的琴包,两条小腿娴静地并立在一起。
“没……没听见吗……”芭蕾B微微放下心来。
不管时代再怎么进步,人类对狼人的印象大多还是负面的。这却也不能怪人类,毕竟身边杵着一个徒手就可以生撕了你的家伙,而这货跟你好巧不巧还有点世仇,任谁都不能不防备一下。
这时银发少女突然起身,单手就拎起了沉重的琴包,伸出手探向头顶。
“呀——”芭蕾B一下子花容失色,慌忙抱住了芭蕾A。
“干,干什么啦!快把头从我胸里拿开!”芭蕾A红着脸慌乱道。
“狼,狼人——”芭蕾B向着西北角指去。
芭蕾A无可奈何地望向银发少女,却见她即便芭蕾B如此反应,还是充耳不闻……就像个聋人。
银发少女伸手竟在头顶的狼耳中掏出了两枚耳塞,随手扔到地上,耳塞打着滚落到芭蕾A脚下,上面矩阵的光辉隐现,居然还是个价值不菲的炼金道具。
海伦娜又看了一眼时间,喃喃道:“嗯……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拎着琴包挎上左肩,径直走出了化妆间。关门时又像是想起了谁的嘱托,回头向屋内的同行们挥手告别道:“再见啦。”
“再,再见……”芭蕾A愣愣地回应道。
海伦娜关上了门,芭蕾B从芭蕾A的怀里抬起头来:“她这就走了吗……”
芭蕾A哑然地张了张嘴,喃喃道:“也没看她换衣服或者化妆啊……这就是年轻女孩的自信吗?”
“连乐器也没拿出来调试的样子——大提琴手真好啊,教练我也想学……”
芭蕾A赏了舞伴一个暴栗,回头看向时间,不解道:
“可是这时间……不还早的很吗?”
时针正指向九点,距离阅兵队伍返回,还有三个小时。
城主府三层,会客厅。
宾客们已经来得颇齐。来自各界的名流齐聚一堂,婚宴尚未正式开始,供来宾们享用的酒水餐点已经陆陆续续地端上铺着白布的餐桌。推杯换盏之间众人有说有笑,无论出身与关系,一派和睦融洽的气氛,仿佛会客厅外、大陆之上,各个势力的风云争端都不曾存在。
受邀前来的宾客大多身着华贵的礼服,洁白的领花翻滚着细浪,烫金的袖口倒映于杯影,绸缎的袍服泛着织纹的光泽。
但也存在着异数。
一具旧式甲胄正坐在长桌的尽头。之所以说是一具甲胄、而不是一名身着甲胄的怪客,是因为甲胄的体型过于庞大,其高度接近两米半,弓腰坐在桌前时就如一座隆起的小山,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形生物可以穿戴的尺寸。比起穿着甲胄的“人”,更像一具大了一点的炼金魔偶。
甲胄的表面已被无数刀剑枪弹的痕迹磨花,依稀能辨认出隐藏在巴洛克式花纹中复杂的炼金矩阵,毫无疑问,比起即将举行婚宴的会客厅,这具甲胄更适合出现在战火连绵的沙场。
甲胄被铁甲覆盖住的粗壮手指,正以与其体型大相径庭的细腻,行云流水一般地……剥着基围虾。
那铁桩粗细的手指翻动迅速,像一台运转如飞的剥壳机械,数秒之间就从虾壳里剥出了白生生的虾肉。甲胄仰面向天,拇指一翘,手中虾仁应声飞起,落进了面罩的空洞里,随后从面罩下传来了啪唧啪唧吃得高兴的声音。
……看起来这确实是一位生物。
身着甲胄的谜之生物,以下依然简称甲胄,突然扬起了头,然而它手上的基围虾才刚剥到一半。
——开始行动了吗?
甲胄低下头重新剥起了虾。透亮的虾壳倒映出壁钟指示的时间,已是十一时。
嘛,再吃一小时。
佣兵们在城主府的暗影里潜行。
阅兵仪式进行到一半的现在,正是城主府的守备最为薄弱的时候。
悠久城附近可以抽调的兵力现在几乎都集中在街道上,不远的边境线上还有梵拜雅的雷之御座虎视眈眈,正因如此佣兵们才有机会潜入这座城中城似的府邸,进行最终的任务。
一切都很顺利,简直像是所有人都在配合他们的行动。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炸药已经埋设在会客厅的下层,接下来只要等待阅兵队按时回府,新郎进入会客厅的刹那。
一旦引爆炸弹,此刻在会客厅里谈笑风生的名流们,能有多少幸存下来?名誉也好,荣耀也罢,都将随着毫无美感的死亡随风而逝。即使如此这群人现在仍旧毫无知觉地享受着宴会,仿佛自己的尊荣优渥永远没有尽头。
“等到按下按钮,咱可就是各国各地的通缉犯了啊。”佣兵B咋舌道。
约伯:“为了将来在大陆还能有一席之地,看准时机就逃吧。”
会客厅内聚集着世界各地政界、商界的要人,敢在他们头上动土……或者脚底下埋炸弹,如果被查明了身份那可真是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歌利亚皱了皱眉,会参加这场婚宴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背景来历,而这些背景来历恰恰是他们的取死之道,不管最后伤亡情况怎样,他都不会在乎。哪怕其中还有几名精灵族的熟人也一样。
仅仅一人,仅仅一人的安危必须要确保。为此他不得不在这里留守到最后一刻,确认她不会进入炸弹即将波及的范围。
歌利亚再度确认了一下时间。距离阅兵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城主府外的魔像大军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没有一丝紧张或者慌乱
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接近了城主府。
约伯开始感到了不安。
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让人难安。像是一步步被诱入陷阱的猎物,眼前只有甘美的诱饵,却没有发现罗网早已悬在身边。
虽然还没有到指定的时间,但约伯还是决定冒险与城主府外的哨兵队进行联系。
佣兵们这次分成了两队,佣兵AB随歌利亚与约伯进入城主府,佣兵CEF则在城主府外观察阅兵队的动向。由于城主府内的耳目复杂、行动受限,约定是由府内队伍在确定安全后向外进行联络。
约伯打开了通讯频道,开始呼唤府外队伍:“C、E、F,外面情况怎么样?阅兵队走到哪里了?”
“……”
话筒的对面一片沉默。
“CEF!听到请回答!”
“……”
“喂!发生了什么事情!喂!”
“……”
城主府外,某个阴暗潮湿的小巷里,一只小型通讯器落在坑洼的水滩上,话筒里不断地重复着老佣兵的咆哮,像是收音机里不太受人欢迎的单口秀,兀自激动地嘶吼着,没有人去理会。
水滩渐渐染上淡淡的红,血的颜色缓缓爬上通讯器的外壳。
几步开外,三具尸体横竖着倒在无人经过的腐臭小巷里,身下血泊漫延一片。
“可恶!”约伯重重地将新买来的通讯器砸在地上。
佣兵B:“怎么了?难道他们**掉了?”
“也有可能是背叛——来不及了,我们先撤退!雇主也好腕表也好之后再想办法。”约伯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歌利亚的手臂,“——走!”
“可是……”歌利亚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约伯回头怒喝:
“没什么可是的了!再不走就——”
“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头顶响起——那是他们埋设了炸弹的方向。
一阵热浪从楼道处袭来,掀飞了藏身处的桌椅陈设,众人在震鸣与爆风被推开数米。
佣兵们为了破坏婚礼而设置的炸药,竟在游行队伍返还之前就被提前引爆!
佣兵B捂着耳朵,忍耐着刺耳的耳鸣,咬牙道:“谁!谁引爆的炸药!”
“我没有!”歌利亚扶着欲裂的额头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
“……是我们之外的信号源。”约伯铁青着脸色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佣兵A第一个调整过姿态,顶着爆风的余波跑到城楼窗前,望向城主府外。
“……他们来了。”
阅兵队伍在悠久河畔改变了队形,原本只是为了仪式气派而摆出的方阵在几路纵队的交错之后变形成了扇形的阻击阵型。与这片和平的城市格格不入的、来自战场的铁锈血腥,第一次在这支队伍上真正展现。
后续的队伍还在缓缓跟进,魔偶已经开始飞奔在街头巷尾,驱散原想观摩阅兵的群众。
阅兵已经结束了。随着长队陆陆续续的补充,由数百具魔像构筑出的扇形铁壁正在逐渐包围目标,闪烁的金属仿佛层层鳞甲,深邃的枪口如同无数瞳孔。
扇形的指向,是正升起硝烟的城主府。
佣兵们全速奔行在楼道内,全然不曾顾忌是否会暴露。雨点般的足音在楼道内不停回荡。
“刚刚那个爆风……果然有问题。”佣兵A扫了一眼沿路被爆炸掀得七零八落的城楼布置。
“啊啊,是啊。”约伯愁眉不展,“威力也好方向也好跟预计的都差太远了,难道说……会客厅在事先已经做过了防爆矩阵的准备?”
“结果爆炸的威力全都弹回这边了吗!”佣兵B惊呼道,“这我们都没死?”
“有藏身处的掩体做保护是一部分,威力比预计小太多也是一部分……”歌利亚低语道。
为什么会这样?临时自爆的炸弹,有所预警的会客厅,偏差过大的威力。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不对?哪一步开始走错?
……还是说,从一开始,她给我的炸弹就是……
歌利亚心底一寒,决意不去想这件事情,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只求能再快一步逃出这座满是诡异的城堡。
“发现守卫!准备战斗!”飞奔在前的约伯突然大喊一声。
楼道里窜出了一波炼金魔偶,不由分说地向四人冲来。
“啧!”歌利亚一抖手腕,甩出数道银光。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匕首尽数刺在为首三具炼金魔偶手持的盾牌上。
持盾魔偶进势稍缓,身后的魔偶挥舞着刀刃似的长臂如潮水般涌上前来。
“切,连辨识都没有就攻过来了吗……果然是圈套啊!”佣兵B架起了手中的十字剑。
说话间魔偶用刀锋织就的罗网已经迫近眼前,机械驱动下的刀剑运转如风,一片刀光剑影之间杀机涌动。这种自律型魔偶是机械的死物,不知疼痛也不知恐惧,尽管动作僵硬,一旦陷入了数量的泥淖就再难脱身。
歌利亚擅长的闪躲腾挪在狭小的楼道之中、面对一片铺天盖地而来的魔偶全无用武之地,加上心境已乱,几次短兵相接之后身上已经多了数道细小的伤口。伤口处灼烧般的疼痛令他一个不慎,一道刀光当面挥下。
“啧!”
歌利亚堪堪举起匕首,在电光火石之间接下一刀,身体借着匕首下冲的势头横飞出去,避开了这一杀招,然而危机未平,情急之下的闪躲被数具魔偶抓住空隙逼近了身后,数道刀风刮得他后颈生疼。
眼看就要被枭首当场,歌利亚忽觉脑后风息,像是魔偶突然停止了运作。未等他回头确认,一柄十字重剑狠狠地刺入了身后魔偶的装甲缝隙,连着穿过几重炼金矩阵,数具魔偶被一贯而过,黑烟顺着十字剑刃徐徐飘起,神秘的纹路在剑刃上隐现。
“一对没有灵魂的死物……本大爷怎么会输给你们啊!”佣兵B狠狠地将魔像的残骸从剑刃上甩出,转向歌利亚,“你还没事吧,可别死在这里了……”
歌利亚的视界中,突然从佣兵B肩头飞起一道依稀的残影,袭向他背后!
“喂!小心后面!”歌利亚高声疾呼。
砰——
一声枪声响起。
佣兵B仍保持着才架起十字剑的姿势,脚下落着适才偷袭的魔偶。魔偶的脑袋上被不知何处打的暗枪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里面精密的机械结构焦黑一片,飘着缕缕黑烟。
楼道前方,佣兵A正背负着绷带重重缠绕的“剑”,俯身回头看向歌利亚两人,一缕硝烟从他肩头处“剑”的尖端升起,绷带周围是一圈新染的焦黑。
“喂喂……原来你背的是不是剑是枪啊……”佣兵B还没有从险死还生的惊险中回过神来,愣愣地说,“我还以为你这种面瘫不会玩阴的……”
“……我也是不信者。”佣兵A收起了伪装成剑的枪支,继续挥舞起了手里的长剑冲向前方。
“后面缓下来了就给我冲上来!我快顶不住了!”约伯大骂道,“该死,我们得先突围到地势开阔的地方!”
约伯在楼道前抗下了多数压力,三人解决了后方的魔偶后也加入了战阵,将战线缓缓向着出口处推进过去。
“终于到了!”歌利亚抓住时机砍翻两具拦路的持盾魔偶,从数道斩击里闪身脱离楼道,城主府一层空阔的厅室给予了他腾挪的空间,当下便如鱼入江流,匕首刺着魔偶的头颅将身体甩向半空,挥手之间数道银光乍现,又是数具魔偶砰砰倒地。
歌利亚在反冲的力道下飞远楼道,在一层中心处落定。几具魔偶迅速地转向歌利亚,却没有红着眼杀将过来,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一串悦耳的叮当声后,每具魔偶的头顶都多了一柄匕首,直愣愣地倒下。
歌利亚心中暗疑,反持匕首护在胸前,环视一层的情况。
黑白分明的大理石地板上铺着猩红色的长地毯,门口屹立着样式古老的甲胄雕塑。零星的炼金魔偶从四处聚拢而来,城主府主楼一层与副楼、哨塔相连接的通道里一片黑暗宁静,并没有援兵将至的痕迹。
四人沿路杀来,魔偶的残骸在楼道里堆积了一路,此刻在一层聚齐的魔偶残兵却没有多少,以楼道内三人的势头马上就能杀出重围,剩余的魔偶更是不足为惧。但这并不意味着四人的安全,城主府外正在成型的包围圈才是最难跨越的死线,不设法突破那道由无数魔像构筑的铁壁,他们依旧是陷阱中的困兽,只待猎人的宰割。
如果这一切都是陷阱的话,这个陷阱要捕获猎物是谁?埋设这个陷阱的猎人又是谁?
难道你……真的背叛了我吗?背叛了……精灵吗?
黑暗的情绪不停地在内心涌动,然而思绪却越来越明晰,不断地叫嚣着令歌利亚难以接受的真相。
不能思考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出去。
歌利亚痛苦地甩甩头。
一旦被抓住,一切就都完了。我也好,精灵族也好。
“啊啊啊——”
佣兵B怪叫着冲进了一层,约伯与佣兵A砍翻最后两具魔偶,也下到了一层。
“下一步怎么走?”佣兵A从魔偶残骸中抽出剑,向约伯问道。
约伯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从一层可以通向城主府的副楼、大门以及哨塔。但无论走哪一步最终都难以逃过被逼近的魔像剿杀的末路。
难道要返回会客厅的楼层劫持人质?不可能,既然连防爆矩阵都有所准备,那么对要人的保护措施又怎么可能是区区四名佣兵就能突破的?更何况那群要人本身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遇上梵拜雅或者月咏团的人……
“先别管那么多了,不管从哪个方向逃,都得先从大门出去吧!”佣兵B扛剑在肩,向着大门抬下巴道。
“……也只能这样了。”约伯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
“走着!”佣兵B一把将十字剑砸在地上,拖着剑冲向门口,剑尖在大理石地板上划出一道白痕。
叮——
佣兵B借助冲势以千钧的力道,将十字剑甩向伫立在门口的甲胄雕塑!
而那具高近三米的甲胄雕塑,竟然伸出手来挡住了这势在必得的一击。
佣兵B眼见一击不成,蹬着雕塑的胸甲反跳了回去,在地上后滑数米才堪堪停下。
那具甲胄犹伸着手,手掌上的炼金属护甲在接下十字剑的奔袭之后,竟然不见一丝损伤。
佣兵B捂着胸口反涌的气血,怀中一只探测器落在地上,标识着甲胄的光点熠熠生辉。
佣兵B盯着甲胄冷笑道:“早看出你这家伙有问题……这么强的炼金反应,能是一具普通雕塑?”
约伯迅速地跑到歌利亚身前,与甲胄遥遥对峙,看着甲胄巍峨的身形,不禁道:“……是炼金魔偶吗?还是兽化的狼人?”
甲胄不作回应,随手抓起了身边倚墙竖立的骑士枪。
“在此、敬告诸君——”
那声音沙哑如金铁摩擦,透着睥睨的威仪。
甲胄将骑士枪横握,横亘在大门之前,用君王下令般的陈辞作出宣告:
“——此路不通!!”
城主府外。
临时搭设的行军帐篷下,透过洁白的帆布映照进来的阳光变成昏黄的颜色。
佩尔狄卡坐在桌前镇定地品尝着从奥塞恩带来的咖啡。
用银制的细匙缓缓搅拌着漂浮在咖啡表面的浮沫,漩涡状的深浅色,飘渺的香气。
佩尔狄卡轻轻吹散杯上的热气,微微抿了一口咖啡。
苦涩的口感在喉头渐渐散开,一丝甘甜从舌尖泛起。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饮料,是在五岁。”佩尔狄卡轻声说,“是进入‘本家’的那一年。”
佩尔狄卡深深地呼吸着咖啡的香气。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为它着迷了,它的甘甜总是深掩在苦涩之下,但也因此更令人欲罢不能。”
他将手中盛放着的圆杯的瓷托盘递到身边,袅袅的香气在身侧升起。
“……它似乎能让人相信,苦难之后,会有幸福。”佩尔狄卡端着托盘,微笑道,“你要来试试吗?”
身边随侍的白影裙裾耸动,却不曾接过他的好意。
“啊,是我忘了。”佩尔狄卡将瓷杯收回到面前,摇头道,“你已经没有‘味觉’了啊。”
佩尔狄卡静静地享用着咖啡,轻抚着瓷杯的杯口。
“……没有关系,很快就会结束的。接下来你只要在广播频道里承认‘你们’的罪行,向世人周知一切的‘真相’,你的使命就结束了。”
佩尔狄卡微微向后偏头,眼角处白色的裙裾微动,洁白无瑕的婚纱包裹着曼妙的身姿,低垂的眼眸里默默流转着未明的思绪。
佩尔狄卡向今日的新娘轻轻举杯,像是在酒宴上庆祝胜利。
“为了人类的荣光(Glory for mankind)——‘伊丝特(Esther)’。”
锵——
“……!”佣兵A的长剑与骑士枪相交,面对着甲胄惊人的膂力不得不回身防守,匆匆向后避让。
骑士枪在甲胄的周身挥舞,密不透风的枪技拦下了歌利亚掷出的所有匕首。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佣兵B不甘地吼道。
关节也好铠甲间隙也好,所有的攻击都没有见血,仿佛他们面对的就是一具稍大的炼金魔偶。
但机械拼合成的死物怎么可能会拥有这样的技艺,况且它不久之前还用纯正的大陆语跟他们说过话。
“我怎么能……被挡在这种地方啊啊啊——”佣兵B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甲胄略一侧身避过了佣兵B的斩击,用未曾握枪的左手停住了佣兵B气势如虹的一剑,反握住剑刃将佣兵B整个人摔了出去。
佣兵B情急之下反而放开了武器,踏着甲胄的肩铠借力向大门跃出。
他竟然是算准了这一手,要借甲胄的疏忽逃出大门!
“再见了!不对,再也不见了!”佣兵B在半空中回身嘲笑,眼看就要落出门外。
甲胄沉默着将骑士枪向着大门的方向一抽,坚硬到佣兵A用全力也留不下痕迹的枪身,此刻却如水蛇一般形变拉长,形如一条银鞭,以闪电的速度激射而去。
佣兵B始料未及,但还是反手抽出了随身匕首,劈向电射而来的长鞭。
长鞭挥动时末端的速度与力道都超乎想象,何况此刻是以甲胄这样的怪物甩出。佣兵B心知自己决计拦不住这记鞭击,在长鞭触及匕首的瞬间,虎口就会被震裂,匕首也将把持不住脱手而出吧。
但没有关系!只要在那一瞬间在无法借力的半空改变身位,只要在那一瞬间稍微改变鞭击的方向,只要在那一瞬间躲过的话——自己就能借力逃出城主府的大门!
骑士枪化作的长鞭呼啸而至,佣兵B咬牙以匕首迎上。
只在一瞬间!
蓝紫色的电弧在长鞭上跳跃出曲折的弧线,顺着匕首向着佣兵身上传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佣兵B发出了惨绝人寰的惨叫,身体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皮肤竟然已经透出一点焦黑,面容挣扎扭曲,仿佛在临死前遇到了最狰狞的厉鬼。
甲胄的周身跃动着细小的电弧,耀眼的光芒在长鞭上吞吐。
那是极其细密的炼金矩阵,那纹路太过密集,那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整条长鞭宛如流光化作的长线。
甲胄再将长鞭一甩,流光以它为中心在地上圈出半径逾十米的大圈,将整个一层圈入支配的范围,半人高的蓝紫色电弧在流光之上不停地出现又消失,仿佛跳着一曲诡秘的舞蹈。
“——御座核心!”约伯难以置信地惊呼道,脸色已经毫无血色。
歌利亚与佣兵A闻言向约伯瞥过一眼,随后惊恐地望向雷狱中心的甲胄。
蓝紫色电光的照映之下,甲胄的双手在胸前交错,炼金属表面熠熠生辉,仿佛来自万千雷云中心的雷霆之主。
“既然识得此器,还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吗?”
听不出情感波动的声音淡然道,周身的电弧仿佛呼和着跃动。
“再次宣告——此路不通。”
掌控着八大御座之一的人物,缓缓将胸前交错的双手放下,一手握住流光的长鞭,遥指眼前的三人。
“以雷之御主(Lord of Thunder)为名,封绝此地!”
御座核心,传说中启动八大魂之御座(Throne)不可或缺的“钥匙”。
——同时也是超越现代文明想象极限的炼金武器。
其基础的形态各式各样,诸如十字剑、匕首、锡杖……而在御主的意志之下,可以展现出近乎无限的姿态。
眼前甲胄所使用的骑士枪也好,长鞭也罢,都不曾见于历史记录中的基础形态,应该都是从同一原型转变、展开而来的形成武装。形成武装的精度与规模与御主本人的素质息息相关,近乎无缝地切换了枪与长鞭两种迥异的姿态,足以说明这具甲胄绝非易与之辈。
更恐怖的,是借助御座核心行使的“奇迹(Miracle)”。
与体积庞大的魂之座不同,仅仅一件普通武器大小的御座核心,就能赋予御主行使“奇迹”的权能,而雷之御座给予甲胄的“奇迹”,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仿佛无穷尽的雷光电弧吧。
电弧尚远在十数米外,脸上已经开始感觉到寒毛倒竖。至于与它接触,哪怕只是一瞬间,其结果都不会比地上的佣兵B好上多少。
这就是绝对的实力差,无法逾越的雷池。
人类与精灵。御主与凡人。
歌利亚的眼眸之底倒映着被闪电渐染成蓝紫色的世界。
那片世界的中心,雷之御主(实力者)从容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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